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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1节(1 / 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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铜铃旁边一只八九寸长的古董雕花白玉牌,吊挂在红木架上,像个乐器。苑梅见了,不由得想起她从前等吃饭的时候,常拿筷子去哒哒哒打玉牌,催请铃声召集不到的人,故意让她母亲发急。父亲在家是不敢的,虽然就疼她一个人,回家是来寻事吵闹的。孩子们虽然不敢引起注意,却也一个个都板着脸。但是一大桌子人,现在冷冷清清,剩宾主三人抱着长餐桌的一端入座。

饭后荀太太笑道:“今儿吃撑着了!”

伍太太道:“那鱼容易消化。说是虾子胆固醇多。现在就怕胆固醇,说是鸡蛋更坏了,十个鸡蛋可以吃死人。当然也要看年纪,血压高不高。”

荀太太似懂非懂地“唔”“哦”应着,也留心记住了。那是她的职责范围内。

绍甫下了班来接太太,一来了就注意到折叠了搁在沙发背上的紫红呢旗袍。

“衣裳做来啦?”他说。

她坐在沙发上,他坐在另一端,正结结实实填满了那角落,所以不会瘫倒,但是显然十分疲倦。从江湾乘公共汽车回家,路又远,车上又挤,没有座位。

“手又怎么啦?”伍太太见他伸手端茶,手指鲜红的,又不像搽了红药水。

“剥红蛋,洗不掉。”

“剥红蛋怎么这么红?”

“剥了四十个。今天小董大派红蛋,小刘跟我打赌吃了四十个。”

女人们怔了怔方才笑了。轻微的笑声更显出刚才一刹那间不安的寂静。

“这怎么吃?噎死了!又不是卤蛋茶叶蛋。”伍太太心里想他这种体质最容易中风,性子又急,说话声音这样短促,也不是寿征。

说也没用,他跟朋友到了一起就跟小孩似的“人来疯”,又爱闹着玩,又要认真,真不管这些了!

“所以我说小刘属狐狸的,爱吃白煮鸡子儿。”

他说话向来是囫囵的。她们几个人里只有伍太太看过《醒世姻缘》,知道白狐转世的女主角爱吃白煮鸡蛋。但是荀太太听丈夫说笑话总是笑,不懂更笑。

伍太太笑道:“那谁赢了?他赢了?”

他们脖子一拧,“吭”的一声,底下咕哝得太快,听不清楚,仿佛是“我手下的败将”。

找专家设计的客厅,家具简单现代化,基调是茶褐色,夹着几件精巧的中国金漆百灵台条几屏风,也很调和。房间既大,几盏美术灯位置又低,光线又暗,苑梅又近视,望过去绍甫的轮廓圆墩墩的——他穿棉袍,完全没有肩膀——在昏黄的灯光里面如土色,有点麻麻楞楞的,像一座蚁山矗立在那里。他循规蹈矩,在女戚面前不抬起眼睛来,再加上脸上腻着一层黑油,等于罩着面幕,真是打个小盹也几乎无法觉察。

她们不说他瞌睡,说了就不免要回去。荀太太知道他并不急于想走。他一向很佩服伍太太。

两个女人低声谈笑着,仿佛怕吵醒了他。

“你说要买绒线衫?那天我看见先施公司有那种叫什么‘围巾翻领’的,比没领子的好。”伍太太下了决心,至少这一次她表姐花钱要花得值。

绍甫忽道:“有没有她那么大的?”他对他太太的衣饰颇感兴趣。

“大概总有吧。”荀太太两肘互抱着,冷冷地喃喃地说。

有片刻的沉默。

伍太太笑道:“我记得那时候到南京去看你们。”

“那时候南京真是个新气象——喝!”他说。

在他们俩也是个新天地。好容易带着太太出来了——生了两个孩子之后的蜜月。孩子也都带出来了。他吃亏没进过学校,找事倒也不是没有门路,在北京近水楼台,亲戚就有两个出来给军阀当部长总长的,不难安插他,但是一直没出来做事。伍太太比他太太读书多些,觉得还是她比较了解他。

那次她到南京去住在他们家,早上在四合院里的桃树下漱口,用蝴蝶招牌的无敌牌牙粉刷牙,桃花正开。一块去游玄武湖,吃馆子,到夫子庙去买假古董——他内行。在上海,亲戚有古董想脱手,都找他去鉴定字画古玩。

伍太太接他太太到上海来,一住一两个月,把两个孩子都带了来,给孩子们买许多东西,替荀太太做时行的衣服,镶银狐的阔西装领子黑呢大衣,中西合璧的透明淡橙色“稀纺”

旗袍,头发也剪短了,烫出波纹来,耳后掖一大朵洒银粉的浅粉色假花。眉梢用镊子钳细了,铅笔画出长眉入鬓,眼神却怔怔的。有点怅惘。绍甫总是周末乘火车来接他们回去。

伍家差不多天天有牌局,荀太太还学会了跳舞,开着留声机学,伍太太跳男人的舞步教她。但是有时候请客吃饭余兴未尽,到夜总会去,当然也有男人跟她跳。

“绍甫吃醋,”伍太太背后低声向她说。两人都笑了。

当时一块打牌的只有孙太太跟伍太太最知己,许多年后还问起:“那荀太太现在怎么了?冯太太前两天还牵记她。都说她好。说话那么细声细气的……”她找不到适当的字眼形容那种——与海派的太太们一比,一种安详幽娴。“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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