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六章置气(1 / 2)
“参……”昭阳殿东阁,守门的宫人正要行礼,宇文序抬手止住。
约莫是点了好几盏灯的缘故,绿窗纱倩影层迭,一笔浓一笔淡,分不清所属何人,声声谈笑透过盘长五福窗棂,别无二致地模糊。
石竹色的文书,紧攥发白的指尖,宇文序气不打一处来。
他存心与南婉青闹别扭,一连数次拒了昭阳殿请见,端出一副清心寡欲的明君模样,只等南婉青气冲冲杀来宣室殿,搂着他的腰问“向之如何不理我”。
他自然不舍得,却多了自欺欺人的借口,道是心软,而非偏爱。
那人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,成日吃喝玩乐,好不快活,半点不忧心。
纵使圣驾前往陆婕妤宫中用膳,当众拂了南婉青面子,她也浑不在意,前所未有的老实规矩。
偏生这时候规矩。
水晶帘隔开一片朦胧,帘外月白釉凤尾尊歪着一枝并蒂莲,疏疏点缀几柄小荷叶,帘内叁五人围着案几,只听“嗬”一声惊叹,众人皆道:“娘娘好手气,今夜已是第叁个‘卢采’!”
卢采,樗蒲掷采中最好的采数。[1]
“‘情场失意,赌场得意’,古人自然不欺后人。”话说得懒洋洋,听不出高兴,也听不出不高兴,“哪怕再掷出十次,我也不奇怪。”
圆头靴挖云盘金,踏上莲花片影,宇文序停住脚步。
今夜召幸德妃,与其说是听进成太后劝告,倒不如说是气南婉青无动于衷。
宣室殿孤枕难眠,十余夜辗转反侧,猜测无数种南婉青闹腾的法子,宇文序从未想过她会径直请辞。
“娘娘当真要离宫?”沉璧捧起茶盏,问得小心翼翼,“若是娘娘离了宫,再没有镶金嵌玉的樗蒲玩儿,往后每年也吃不上荔枝……”
挖云靴近前几步,白袍映出水晶帘空濛的雾影,不曾显露身形。
他想听她的回答,是否如当年那句未说全的情话。
“你倒担心起我来,”南婉青噗嗤笑开,“到时候给你寻一位小郎君,只怕往后夜里,你找不出闲工夫陪我玩樗蒲了!”
沉璧羞红一张脸,其余人轰一下笑得东倒西歪。
眼前高大身影逐渐绷紧,彭正兴默默垂下头。
“娘娘,为何沉璧姐姐有了小郎君,就不陪您玩樗蒲了?”声音稚嫩,十一二岁的小姑娘,“沉璧姐姐往后只能陪那位小郎君玩樗蒲么?”
“是——”南婉青笑道,“桐儿真聪明!”
沉璧气急:“娘娘!”
“若出了宫,桐儿也想要一个小郎君。”小姑娘坐直了腰,“奴婢双陆打不好,上不得台面。娘娘赏赐奴婢一个小郎君,熬上十几夜、几十夜,待奴婢与他打熟了,便能陪娘娘解闷了!”
这桐儿正是上回南婉青与沉璧打双陆时,眼见南婉青掷出两个六,喜得叫唤出声的打扇侍女。
圆圆的鹿眼,圆圆的脸,好似一只喜庆的寿桃。
众人见她单纯可爱,掌不住又笑起来。
“不成不成,你年纪小,须得长个儿,可不能晚睡。”南婉青敛起笑意,说得庄重认真,“等你大了,娘娘亲自挑一个模样周正的给你,你说好不好?”
桐儿却蹙起眉头:“为何是模样周正的?不当是双陆打得好的么?”
“对对对,是我错了,双陆打得好。”南婉青掩起半张脸笑。
“桐儿与沉璧皆有,奴婢也就不客气了。”渔歌清一清嗓子,“若出了宫,娘娘赐奴婢叁个小郎君罢。”
众人不由一愣,旋即笑得面红耳赤,南婉青身子一歪,瘫于坐塌,将引枕捶得啪啪响。
“渔歌姐姐求叁位小郎君,是打叶子戏么?”桐儿不明白为何众人笑得如此开怀,只从人数算出似乎是叶子戏的玩法。
渔歌颔首,揉了揉桐儿的小脑袋:“桐儿真真聪明。”
“娘娘呢?”桐儿扑闪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,问得贴心,“娘娘喜欢掷升官图,最少也得叁位小郎君陪着罢?”
珠钗斜簪,鬓发松乱,南婉青今日未穿肚兜,只在齐胸寝裙上系一块素色梨花诃子,袅娜风流。
“此言差矣,”南婉青以手支颐,纤腰半侧,端的是媚态横生,风情万种,开口便是,“我得要十一个。”
鸦雀无声。
“娘娘……保重身体。”渔歌幽幽道。
众人方才不敢造次,听了渔歌这番欲言又止的劝告,相视一眼,齐刷刷捧腹大笑。
烛焰轻轻摇晃,忽明忽暗,似是受音浪波及,不胜娇羞。
水晶帘外,寒意渗透天灵盖刺入骨髓,彭正兴鼻尖几乎点上胸口,不敢抬头。他恨不能砍了自己这双腿,怎就不会老老实实在殿外候着!
宇文序负手而立,指间文书布帛撕裂,封面封底坑洼不平,捏得不成样子。
“这样多的人,得用多大一张升官图?”桐儿张开双臂,上上下下一通比划,“得这样大,只怕殿里最宽的书案也放不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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